【吕云】赤黑（十二）

[十二]

手术后，吕布在床上昏迷了很久。

直到赵云差一点忍不住要炖了那些母鸡，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弥漫着浓重的鸡臭味的时候，在第七天的黄昏，正当赵云像往常一样准备朝吕布嘴里塞些流食前，他醒了过来。

赵云当还捧着一个陈年的白瓷碗，碗上印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，碗里装着又稀又烂的小米粥。他靠在床头前，细心的把围布系在吕布脖子上，心里想的却是张医生说过的话。

张珏说吕布如果还不能醒，那便是不会醒了。人都是这样，明明历经过无数次本以为过去不的沟壑，爬过了高山，淌过遍布刀山的河流，走到原野里，非得再让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小虫儿再咬一口不可。

吕布就是这样一个气死人的家伙。

赵云日夜颠倒的照顾他时，眼里的微光都要熄灭了。

他等到了第七天的下午。七天，上帝才花了六天创世，第七日且要安息，好你个吕布，脸比上帝还要大不成？

他忍不住动手捏住吕布的右腮，看他躺在那任人鱼肉的样子，嘴里威胁到：“哼哼，你也有今天。”

可对方没有回应。

赵云等了一分钟，悻悻收回了手。

他是不是过于神经质了？就算张珏说过了今天希望渺茫，那也不代表吕布就死了啊。赵云搓了把脸，任劳任怨地将刻着公鸡的白碗捧好，要往吕布嘴里送。

他勺子刚递出去，转头一想，好像忘记试温度了。

赵云手一转，把第一口粥喂到了自己嘴里。

嗯……有一点点烫，可以接受。唔，会不会有些淡了？再尝一口。

赵云又往嘴里挖了一口。

还行，好像不是太甜，糖就不加了，嘶……今天煮的有点稠。

他仰着头正品味自己的佳作。

就是这个时候，赵云身边忽然蹦出一句话来。

“不打算给我吃一口吗？”

“哦哦，给你……吃……”赵云动手的动作顿住，勺子啪啦一声落回碗里，吕布艰难的歪过头看了一眼，还好，至少他的晚饭没碎。

赵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，从吕布慢悠悠动了动脖子开始，到两人相互对视。村落里落下了夕阳的余晖，像最新鲜的蛋黄一样的颜色。

“你，你醒啦。”

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哽塞。赵云忙放下碗，掖了掖吕布的被角，自以为无人察觉一样，悄悄抬手背抹了一下脸。

“你等等，我把张珏喊来。”赵云说着，匆忙走了出去，以至于忽略了身后吕布的眼神。

张珏很快就听到了消息，没过多久，就跟着赵云进来了，吕布躺在床上，听见外头渐渐多了两趟脚步声，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的飘过来，“……医生，对，刚刚醒的。”

张珏进来时带了些工具，每一样都用在了吕布身上。赵云握着两只手像等待成绩的小学生一样，略有些无措的站在他身后。听诊器按在身上那一下很冰，吕布的思维随着那一点不同寻常的温度渐渐清晰，待到听诊器贴到胸膛上，在鲜活的心脏上头时，似乎要被一股不知名的情感淹没，暖热。

“额，我哥，他没事吧？”

赵云一开口，吕布轻微耸了一下眉毛。

哦，我哥……

他没吭声。

赵云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，紧张的看着张医生。张珏检查完毕，冲他点点头，笑了笑，“不用紧张，他差不多没事了。最近注意一点，休息好了就行。”

“好！”赵云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，见两个人都看着自己，脸一下爆红，赶忙解释：“不是，我是说，好的我会照顾好他的。”

张珏站起来，离开前顺手摸了一把赵云的头顶，赵云欢天喜地的把人送出门，一回头，见吕布目光似箭的望着自己。

“干嘛？”赵云问道。

吕布盯着他那一缕被触碰而翘起来的头发，左右都极其不顺眼，可他人精一样，自然没说这个，他似有所指的扫了一眼搁在桌上无人搭理的小米粥，说：“怎么？看我醒了就准备行刑了？”

“可闭嘴吧你！”

赵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，也就是嘴里嘟囔了一句，手不停的端过小米粥，坐回吕布身边。

“嗯，那麻烦你了。”吕布忽然笑了一声，“云弟。”

“……”

赵云的脸噌地一下，彻底当机。

就在第七日的黄昏，上帝回归他的安息，院落里终于传出不再落寞的男声。

他总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了如何辨别善恶，直到吕布在那个黄昏的光海下微笑着去看他。赵云想，此后的春夏秋冬，都成了毒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