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邦信】回环（13~15）
*写呀么写~欠无数的债~（说着唱起来）
（13）
韩信一路顶着曝晒的太阳，金色的阳光像在上头放着一个硕大的聚光灯时时刻刻照在头顶，连影子都缩得小小的，委屈地挤在了脚下。韩信额头上有几根发丝黏在了皮肤上，纯棉的T恤衫背后被汗洇湿一小块。他穿过小区里挤满了车的小路，路两旁耷拉着很多说不上名字的野草野花，太阳晒的毒，此刻尽显得有些落败。韩信脑袋里空空的，他甚至还没有反应到自己匆忙前行的脚步究竟要去往哪里。
韩信起先是觉得，自己待在家里也找不出更多的线索了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有一种本能在驱使韩信慢慢前进。而等他走过了小区大门，看见斜对面那钢筋撑起的淡蓝色站台的时候，一辆19路公交车悠哉悠哉地从眼前驶过。韩信顿时感到自己的眉心骨猛地一跳，他忙伸出一根手指按住眉心，掩下从中穿入颅海的疼痛，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穿过被烘烤出柏油焦臭味道的马路，站到了站牌的前面。
19路公交车……韩信对它无比熟悉。他的脑袋里因此而勾出几个细碎的画面来，有些是自己一个人的，有些却不是。韩信想起某一年的冬天——那应该是冬天，因为在记忆里，他常常套着一件厚重的深灰色羽绒服，脚上蹬着一双低帮靴子，又不肯穿臃肿肥大的校裤，总要露出一段脚踝，寒风一吹，皮肤里是酥酥痒痒地疼——有一只属于别人的手突然从后面拍拍他，韩信转过头去，接着感觉到脸颊上一烫，就有一杯滚热的冲泡咖啡纸杯贴了上来。
“干什么？”韩信回望时有所预料地冷淡，手贴在刚刚被烫了一下的皮肤上摩挲两下，继而问道。
“没什么。”
他还记得有谁笑嘻嘻地回答了自己。隆冬雪季，万物萧索，马路上铺着脏兮兮的残白。他们并肩在人行道上走着，厚厚的鞋底压上去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韩信上了高中就开始疯狂地长身体，衣服常常有些不合身的短，他从袖口里冒出一截手腕，脚踝上还浮出一层浅浅的紫色，显得更加单薄，冷风吹来，像是想把他推倒。
韩信嘴唇颤了颤，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起眼的狼狈。他张望向19路经过的所有站台，从起始到结束，一条长长的红色箭头如此显眼地指引着方向，它穿过狭隘的时空隧道，停靠在韩信的面前，用颜色鲜艳形状锋锐的模样告诉他：瞧，你还记得我吗？
韩信心里闪过几道虚无的光。起先他以为自己是想错了，甚至错将《回环》里令人印象深刻的情景代入了现实；紧接着韩信朝后退了两步，躲过赶着上车的路人，他腾出过道里的空间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——韩信听见耳朵边响起一声叹息，一道熟悉的声音告诉他：“往学校去，韩信。”
（14）
“是谁？！”
韩信转头喝问，他身旁刚刚经过的老人惊疑不定地朝这边望了过来，韩信被那目光一刺，立刻觉得如芒在背。他赶紧低下头闪到一边，风吹过来扬起他的头发，韩信觉得耳朵上一热，一股暖烘烘的呼吸打在了耳廓上，像飞虫试图往耳穴里钻去。他浑身寒毛一紧，韩信朝一旁跳开，握在扶手柱上的手连连发抖。
韩信曾以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，他受过科学的教育，觉得万事万物总可以用理性的方法解开。这个世界无非只有时间与黑洞尚无可知，细胞构成生灵，元素组就星球，每一颗闪耀的星都不是永恒的，它们在亿万年中接连焚烧而去，化作宇宙中寂寂无名的矮星。韩信想，他现在站在站台下面，百米开外便是自己熟悉的家，他熟知这里每一棵扎根的梧桐树，现在还听得见柏油马路上轰鸣而过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，远处传来钢铁丛林叮叮当当地敲打，他思维尚在，五感俱全——韩信闭上了眼睛，再睁开时，终于冷静下来。
韩信清楚地了解了，自己并没有疯。
他仍旧坚定地相信，万事万物总会有迹可循。
韩信站在站台一角，用手掩住嘴唇，遮起在旁人的目光中好像自言自语的模样。
他轻声问到：“你是谁？”
“我是谁？”
那声音又响了起来，离韩信很近，似乎是贴着脸面对着面。韩信察觉到后禁不住往后仰起头，他的脚步似要退却，紧接着膝盖绷紧了，韩信觉得大腿上的那根筋仿佛快要抽起来了，他咬了咬牙，问道：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，和街边穿着时髦身形高挑志得意满的大男孩没什么两样。只是韩信握着扶手的手早就冰凉一片，他等了等，又忍不住皱起眉毛，接下来却突然感觉到有人抚上了自己的额头。韩信眉尾一抖，诧异地发现，对方是想要将他的眉心抚平。
“我是谁呢……”
那人抚在韩信眉毛上的手又轻又缓，韩信心里却觉得不好受起来，他不敢承受这种看似柔情似水的折磨了，这非但不能让所有的谜团解开，甚至会让事情更加糟糕。
于是韩信索性直说了：“你告诉我，我才可以帮你。你不说，那咱们拜拜。”
那人便笑了，他讲：“你帮我？”
韩信答：“嗯，我帮你！”
这话说出口去果然又传出几声嗤嗤的笑声。韩信心里腾地升起一阵火，不光是因为他蔑视自己的态度，更多的，仿佛是对那放任自我一副随他走向穷途末路的模样的忧惧。
韩信下意识抿了抿唇，想到自己竟然是在担心他？这凭什么？他掀起眼皮，旁若无人又如此坚定不移地看向那声音应该站着的地方。韩信脊梁骨挺地直直的，像要掀翻了这片天，他第三次说道：“我一定帮你。”
（15）
19路公交车一定会经过本市的第三中学。这些老旧的公交汽车每次开门的时候都会带起滋滋啦啦的声音，好像那脏兮兮锈迹斑斑的自动车门随时都要卡在半截。韩信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右侧车窗的位置上，周围是一股难闻的油漆味，可能车座底下还有几包吃过的食品袋。韩信半开着车窗透气，外头的树从眼前略过去，他看起来像在走神，接着无聊的靠到了椅背上，头往左边扭了过去。韩信听见身边那个空位说道：“快要到了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韩信垂下眼睛。
韩信的高中就是在第三中学上的。这是一所普通的高中，没有什么能往外吹得天花乱坠的头衔，也没有能吸引到外地考生的大牛特教，唯一好一点的，可能就是它每年都给学生用一整套新的课桌。韩信还记得自己高三是分到了十三班，如今竟然连班级群也因为群主被盗号而解散了。他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韩信才愕然发现，自己对这所养育过自己的母校，那点能拿得出来的印象居然少得可怜。
“——第三中学到了，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抓紧时间下车——”
韩信被突然出声的电子提示音吓了一大跳，他听见旁边那一位又发出嘲弄的笑声。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，这一路而来，对方好像都在看他的好戏。韩信不知道这人究竟为什么这么喜欢看自己的笑话，不管自己干什么，他总可以发出一点恼人的噪音。韩信这个时候还不明白这种纠葛复杂的情感意味着什么，他既然答应了对方，那就只会硬着头皮往前上。韩信默默走下19路，站到了第三中学的马路对面。
韩信说：“中学到了，接下来呢？”
那人围着他绕了几圈，韩信觉得自己一会儿是左声道，一会儿是右声道，他疲惫不堪，听见对方说：“那就进去。”
“然后呢？”韩信已经有些不耐烦了，他说：“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？”
对方笑了笑：“怎么，你这么着急？”
韩信抬起腿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过去，他一边走一边拔高了音量：“你真的不是在耍我？”
“耍你？”那人的声音如影随形，“耍你我有什么好处吗？韩信，你可真会冤枉我。”
“呵。”韩信冷笑，觉得自己真想给他一拳，“如果你不想把下一步告诉我，那就闭嘴。”
那人貌似扯住了韩信的头发，韩信突然感到头皮一痛，忍不住骂道：“你什么毛病！”
韩信气的耳朵里嗡嗡嗡地直响，他听见对方咯咯咯地笑，然后趴了过来，“蠢货，大门是不给外来人员进的！”
接着，那声音像卡了壳一样顿住，他终于不再摆出嬉皮笑脸的态度了，却让人愈发觉得山雨欲来。
“韩信，如果可以的话，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告诉你。”
他叹了口气，韩信心里忽然一慌，还没来得及出声。
对方先他一步说：“一步一步的告诉你，韩信，我是希望在关键的时刻，你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。”
“我——”他停了停。
“我不想伤害你。”
